我们一家的机票,十月份就买好了。出发日期定在2014年2月9日。挺好了,至少能在国内再过一次春节。下次国内过年,不知是什么时候了。
我消磨着时间,直到出发前的三周,有人登门拜访。
在我开门之后,我发现门外是意料之外的客人——美姐和帮主正笑呵呵地冲我招手。
我又惊又喜,赶紧把二人领进门来,给他们倒水。在两人坐下后,美姐很快便表明了此行的来意——
从她包里,变出了一本红得发亮的喜帖。
我的眼睛也跟着发亮。这么大了,收喜帖的都是爸妈,然后我跟着他们,去往一场又一场的婚礼。有人专程过来送喜帖给我,这样的经历前所未有。
“谢谢!谢谢美姐!”我不知该说什么,只能一个劲地反复点头致谢。
“瓜娃娃,说这些就笑人(好笑)了哈。”美姐亲切地拍我的肩膀,“我们说好了不是么,肯定要来请你的。”
我满脸傻笑,把帖子打开。
“送呈夏雨先生:谨定于2014年公历二月十日星期一为新郎高乔枫、新娘严泽美举行结婚典礼,敬备喜宴,恭请夏雨先生光临……”
我喜滋滋地琢磨着每一个字,却发现自己的目光,逐渐慢了下来,最后停滞在这张喜帖的——日期上。
2014年公历二月十日……
我死死盯住不放,突然脑子里划过一道闪电。我什么都明白了。
明白了的同时,我的心脏剧烈地痉挛了起来。
婚礼十号,我出发九号。当美姐的婚礼正在举办的时候,我和爸妈在新加坡等待转机,或是飞在太平洋上方的万米高空。
不多不少,正好只差一天。恶毒的命运,恶趣味的命运。
“怎么了?”我听到美姐的声音。可我没立即回答她,而是猛地从包里摸出手机,手指在屏幕上狂跳。接着,我把手机放到耳边,听到了妈的声音。
“咋子了?”妈问。
“我要改机票!”我脱口而出。
电话那头不出所料地沉默。妈的声音立马变暗。“啥子意思?”
“我要参加朋友的婚礼!”我不自觉地扬高了音量,“就在我们出发后一天,妈,求你了……”
“你开啥子玩笑?”妈厉声喝道,“你要参加婚礼,你咋个不早说?你晓不晓得我们一下飞机,就有好多事安排好了等到做?你还要去学校报到!”
“我不管!”我也动了情绪,“就晚一天能咋样?就过不得了是不是哦?”
“你……”妈气得语塞,“难求得跟你说,等我回来再理抹(收拾)你!”
电话被掐断了。我垂下手机,也垂下了脑袋。
美姐和帮主默不作声。美姐走上前来,将我搂住,轻抚着我的背。
“对不起啊,小雨。姐姐应该早点跟你说的。姐姐考虑太不周了……”她的话里满是歉疚。
“没这回事,美姐。”我轻声说,“你等我的消息……等我爸妈回来,我一定要说服他们……我一定要……”
我明明都等了那么久了,现在你告诉我这么个结果?
这个结果,我非还给你不可!
*
但这个结果,再也还不回去了。
晚上爸妈回家。妈已经消气了不少,和我交涉时还是以讲道理为主。但爸妈的态度依旧坚决,没有一点点的回旋余地,无论我再怎么求情说理,也决不让步。
我的希望最终被耗干,颓唐地坐在床上,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。隔了好久,我才有勇气拾起手机,给美姐发去消息:
“对不起,美姐……真的对不起……”
在美姐回复之前,我把手机搁在身旁,紧紧抱住双膝。隔会儿我干脆伸出手指,把台灯也关掉了,让自己完全浸入黑暗。
现在的我,又回到了自己的小屋。但这次不同,我不想回来,我想到外面去。我是被关进来的,这间小屋是我的囚笼。美好的天地近在咫尺,却远在天涯。
而且再过不久,这间小屋里,将现出一条次元裂隙。我将要走进去,从那里开始一场永不回头的远行。我将与二次元永久地告别,去往一个叫三次元的世界,一个比起二次元残酷冰冷无数倍的世界,一个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否适应生存的世界。
在我出发之前,我只想最后一次,拥抱二次元的温柔。连这样的机会,我都不能有吗?
我脑海中不断回响的发问,最后被手机的蜂鸣打断。我缓缓拿起,看到了美姐的回复。
“你说啥子呢,是我对不起你。我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,也许可以和你找个机会,和你单独聊聊天,怎么样呢?明天有空吗,我带你去东郊记忆玩 :)”
在浓郁的黑暗中,我的眼睛,一定恢复了少许光芒。我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肯定的答复,然后仰面躺下,盯着再熟悉不过的天花板。
无论如何,至少,明天还是会来的。
*
位于成都东面的东郊记忆,和别的公园风格不太一样。这里原本是成都的一座电子管厂,后来旧厂遗址被改造成了公园,设计者还脑洞大开地把工业风格和时尚文化糅合在了一起,这里也成为了成都重要的流行音乐基地,时常举办一些音乐节之类的活动。
我和美姐漫步在砖瓦房林立的园区。今天人不算多,柔和的阳光洒在地面,但空气依旧冷嗖嗖的,呼出的水雾在空中轻巧地打旋。我实在是有些冷,不自觉地缩了身子。
“你看你,也不多穿两件。”美姐疼惜地说,伸手理我的衣领。她穿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,“黑羽”变身“白羽”了呢。
我害羞地干咳两声,随即又抬起视线,愧疚地看着美姐。
尽管我说不出话,美姐还是领会了我的意思,温柔地笑了。
“小雨,大家都那么期待我的婚礼,但我最近在想啊……”她眨了眨眼,“万一我从婚礼上逃跑了,你们会不会被吓到,然后很失望啊?”
我也笑了出来。逃婚……真是个百用不厌的经典桥段呢。“为什么啊?”我轻松地问。
“哎,我是说真的。”美姐嘟囔道,“其实我现在……有点不知道怎么办。”
我也一下子认了真,静静地倾听美姐的心声。
“你看过《哆啦A梦》吧,记得那一集吗?就是……”
“大雄的结婚前夜?”我脱口而出。
“正解!”美姐欣喜道,“大雄坐时光机,去到自己和静香婚礼的前一天,然后听到出嫁前的静香对自己的爸爸说,她不想嫁出去……”
“哈哈,大雄和哆啦A梦脸都被吓白了。”我跟着乐,“美姐,你的意思是说……你也像当时的静香一样吗?”
美姐点点头。“她不是讨厌大雄,怎么会讨厌呢。她只是在害怕吧,因为明天一过,她就要和自己的过去,彻底说再见了。明天之后,她就再也不是那个幸福又无忧无虑的小女孩。她要背上许多新的身份,妻子、母亲、大人……即使她并不反感这些身份,但想到自己必须一直前行,不再回头,她的心里,还是充满了惶恐。”
“可她没有真正地逃走。”我若有所思地说。
“嗯。她的爸爸告诉她,大雄是个好人,有一颗善良的心,和他在一起生活不用担心。可我在想,真正打动静香的不是大雄,而是她自己。”
“这是什么意思呢?”
“在她的前方……或者说在我们每个人的前方,一直都有一股强大的引力。”美姐缓缓道来,“它拉扯着我们,呼唤着我们,让我们朝它走去,去往那个属于自己的归宿。”
我有些触动,等美姐继续说下去。
“不过呢,人是很脆弱的。我们虽然在往前走,心里却总是充满了惶恐,总是在想,也许这条路根本看不到尽头,面前的迷雾永远都不会散开,自己永远也到不了想去的地方……于是我们害怕,然后退缩,最后逃避,站在原地,不肯向前。
“但无论怎么逃避,引力都一直在那里。即使走不动路了,我们也会想起它的,想起那股牵扯着自己的力量。它会在心底燃起熊熊的烈火,一次次地烧灼灵魂,直到灵魂被燃烧殆尽,或者斗志被重新点燃。”
我的脑海,突然浮现了些模糊的记忆。关于心火的比喻,我似乎曾经自己说过。
对了,是那次,和尤依在黄龙溪的夜谈。我对尤依说,高中以前,我的心里没有火,也就是说,没有生活的热情,就像是从未活过一样。可是因为尤依,还有许多的伙伴,火苗终被点燃,我也可以散发光热,可以像所有人一样,接触那些美好的东西……
一想到尤依,酸楚便和温暖一起涌到了嗓子眼。我将它们咽下,转而问美姐:
“那你觉得……你的引力是什么呢?”
美姐微笑了下。“谁知道呢。也许是明天睁开眼,知道这世上还有愿意倾听自己的人,这个简单的事实吧。”
她目视前方,娓娓道来:
“爬满了砖墙的牵牛花,雨后的小水塘里蓝天的倒影,木吉他清脆的拨弦声,爱人深邃又澄澈的双眼……所有的这些,每当我遇见它们,我都会十分快乐。有人看到这份快乐、愿意与我一起分享的话,快乐就会成倍地增长,填满我身体的每一处角落,让我有取之不竭的勇气和力量,继续朝前奔跑。”
她的话,她说的每一个字,并不响亮,却敲得我震耳欲聋。
我想起那次在女仆店,美姐当着全店的顾客,讲述自己对共鸣的渴求,说这种欲望如何激励着她在音乐的道路上前进。这么久了,美姐也经历了太多,还遭受过残酷的打击,但问起她的所求之物,听到的答案,却没有半点的分别。
她的引力,是共鸣。她被牵引,被召唤,在这条人生的长路毅然前行,尽管有过犹豫,但从未停步。
在我领悟的同时,我听到美姐问:
“对你来说,也是这样的吧?”
我缓缓转过头,诧异的眼睛里,美姐温柔地笑着。
“小雨,我很早就发现了,你和我,真的很像。我听依依说过你的故事,她和我讲过好多。听了之后我就发现,你也是个特别渴望共鸣的人,特别希望有人能听到你的心声,和你一起分享生命的悲喜。虽然你从不在嘴上这样表达,但我一眼就看得出来。同类的底色是相似的,彼此能感觉得到的。”
“真、真的吗……”我有些诚惶诚恐,“可是……我明明那么自闭……又胆小,又害怕与人接触……”
美姐意味深长地摇头。“表象骗不了我。有些东西,往往和它的反面是一体的,就好比自负的背后是自卑,张狂的背后是懦弱。你越说自己自闭,其实就越渴望共鸣。昨天你给你妈打了那个电话,已经能说明一切了。”
她又神秘地笑了笑。“而且,还有好多的例子呢。比如说,你因为人际关系受过那么重的伤,却还是在依依邀请你的时候,赴了她的约……”
我浑身一颤,美姐则把手放在了我的肩上。
“看起来是一件小事,但我知道,你拿出了超乎常人想象的勇气。因为你想要接触,想要共鸣,无论怎样的恐惧,哪怕是心灵的创伤,也阻挡不了你。”
在我再次被触动的同时,我又听到美姐说:
“这些她都看到了……现在该轮到你,让她彻底明白了。”
我很清楚“她”指代谁。最终还是被美姐点破了。我的回应,却只有一声叹息。
“已经晚了。”我悲凉地说,“她已经和龚诚……”
“你真的这样想吗?”美姐打断了我。
我惊异地盯着她。与此同时,我的记忆开始倒带,回到还在日本的时候。最后一晚,我们分头行动。我和穆晴回到酒店,看到尤依和龚诚,他们站在那里,对彼此的反应……
再想想这几个月,我几次去到财大,见到的他们彼此之间的互动……
我发现自己最早的认知,似乎遭到了严重的挑战。如果不是那样,那会是什么样?
我不知道。我也继续偏执下去。“反正随便怎样,是我的话,不可能的……”
“你真的想这样吗?”美姐再次打断了我。
美姐的文字游戏,考验着我的偏执。我无奈地扭开脑袋,嘟囔道:
“就算不想,又有什么办法……我本来就弱,而且这次一走,连未来究竟会怎么样都不知道……”
“不知道没关系。”美姐轻声说,“害怕和懦弱也没关系。你会感受到那股引力的,某个时候,某个契机。然后,引力会带着你,去你该去的地方。不要担心,也不要害怕,到时候你立马就知道怎么做了,不需要任何人来教你。”
我把视线放低,沉默地注视着地面。
我想起了百合亚说过的话。她说,如果有什么东西,是你真正想要的,当你要失去它的时候,你会抓住它的。哪怕你再弱小,再无能,你也会抓住它,不顾一切。
抓住希望的衣袖……
我慢慢将手捏成拳,然后把头抬起,看向美姐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我郑重地说,“既然现在也看不清楚,那还是走一步算一步了。也许走着走着,我最想要的,就会到我的面前……是这样吧?”
美姐的笑容变得灿烂。“很好,很好,就是这样。而且,相信我,你和她,你们都是勇敢又聪明的孩子。你们得偿所愿的时刻,一定会比你们预想的来得要快。”
我羞涩地点点头,然后说:“美姐,你也是。我知道你的那个愿望还在。你也一定会得偿所愿的。”
美姐苦笑了下。“瓜娃娃,我可能没你有自信呢。但你说得对,我就是这种笨蛋,明明知道不可能了,那个愿望就是扔不掉,永远都扔不掉的。”
我们心领神会地笑着。突然,我俩不约而同地往前迈步,接着,将对方搂进了怀里。
在和煦的冬日暖阳中,两个相似的人,彻底理解了彼此。
然后,他们同时说出了同一句话。
“祝你好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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